2007年5月1日 星期二

生命與舞蹈交織的舞台

寄件者 Prag0406-0408

生命與舞蹈交織的舞台(改變一生的舞蹈課)
談紀錄片Rhythm is it

十二月,灰暗的柏林。

鬧哄哄的舞蹈教室,二十幾個中學生,或坐或臥的竊竊私語。對來自社會底層的他們來說,這是一場特別的體驗,因為六週後,他們就要和全世界最知名的柏林愛樂,在舞台上演出史特拉文斯基的芭蕾舞劇『春之祭』。來自英國的舞蹈老師馬頓(Royston Maldoom)和布洛頓(Susannah Broughton),正傷透腦筋,要將這群問題青少年,帶進舞蹈的殿堂,完成這幾乎不可能的任務。



第一步,是教這群吵鬧的大孩子如何在舞台上走路。看似簡單的幾部滑行動作,卻惹來不斷的訕笑。走一步,笑一步。老師們很清楚知道,這群孩子,最缺乏的,是對自己身體的自信,而舞蹈,最需要的也是對身體的自信。孩子們靠著取笑別人,減少自己的不安全感,不論在課堂,還是在舞蹈教室。當他們覺得不安全,就開始聊天,開始說話,開始玩笑。也許,在學校中,老師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自由表達,可是對於一個只有練習六週的舞蹈演出,這樣的躁動行為,只會拖慢教學進度,最後整個計畫可能宣告失敗。

集中注意力,聚焦身體的能量,可能是這一個計畫最難達到的目標。不光是身體要聚焦,整個舞群也需要聚焦。馬頓老師耐心和孩子們的解釋,『我們現在最需要的安靜,因為舞蹈是身體在說話,而不是用嘴。你們現在在走動,要盡量減少身體的雜音,安靜的滑過舞台,而不是讓焦躁不安的身體,製造不必要的動作。』對馬頓老師而言,『紀律』是身體最需要學習的要素:『我們先從外界的要求,學習身體的紀律,然後,我們慢慢學習,自己給自己紀律。身體的紀律,不只對舞蹈很重要,也決定了自己的未來。』

然而,這樣的要求,一開始並不成功,緊張不安的身體,還是抗拒著從內心安靜的要求。其實,老師們也清楚,這樣的要求,的確需要時間,馬頓老師提到,『這群孩子,在社會上,學習到的是大人們的尖酸刻薄,甚至不當對待。他們能在這,遵從我們的要求,已經代表對我們極度的信任,但他們還是要學習,對於自己身體的信任。』於是,他要求孩子們把手舉高,頭微抬,然後要孩子觀察,哪些人已經開始信任內在的力量,哪些人還不行。他走過一個男孩身邊,說『這個人可以達成他人生所有目標,因為他已經信任自己。』或是說『這個男孩十分有力量,可是他自己不知道,所以頭沒有真正的抬高。』一個舉手抬頭的動作,讓孩子體認對自己的力量。最後,馬頓語重心長的說,『不要以為這只是一場舞蹈課。你可以在舞蹈課,改變你的一生。』

這一切的努力,卻顯的渺茫。眼看時間一天天的接近, 舞蹈卻進展的很緩慢。孩子們對於一遍一遍的練習,已經顯得極限,他們開始抱怨,疲累,失去耐性。大家也越來越不相信,幾週後春之祭的演出可能實現。

這個稱為祭典舞蹈計畫(Sacre-TanzProjekt),是柏林愛樂的社會工作團體-未來@柏林愛樂(Zukunkft@BPhil),為了幫助社會邊緣的青少年而組織的計畫。他們找到富有經驗的編舞家馬頓,和長期與社會邊緣合作的布洛頓和愛森那賀(Volker Eisenach)合作。舞蹈家布洛頓的經驗尤為豐富,她不但為監獄的囚犯編舞,也嘗試著和精神病患演出。這樣的教育舞者,試著要為誤入歧途的孩子找到出路。

他們嘗試和不同學校合作,共有兩百三十九位年輕人參與計畫,其中一百五十位女性,八十九位男性,年齡大部分分佈在十一歲到十七歲之間,並有二十五個不同國籍的孩子參與。他們第一個合作的學校是雷諾小學(Lenau Grundschule)。這間小學的特色是,在學的學生許多是來自失業勞工的家庭,或是弱勢的外國學生,他們甚至有一群特別的老師,來教導這群特殊的弱勢青年。

第二個合作的學校是漢茲-布朗特中學(Heinz-Brandt Oberschule)。這個中學,大部分都是德國學生,其中最有特色的是,他們有行為特殊學生教育班。這些班級的學生,大部分都具有學習障礙,或是暴力傾向,而這樣的特殊教育班,提供特教老師和資源,而這次的祭典計畫,也特別提供特教學生一個舞蹈教育的機會。而漢茲中學也提供不懂德文的外國學生,尤其是政治難民的中學生,一個從頭學習德文,並融入德國的教育,所以漢茲中學可以說是一個特教學校。

為了使舞蹈更具有刺激和可看性,祭典計畫也網羅了幾個青少年舞蹈團體參加演出。其中包含了一些舞蹈初學者和已經很有經驗的青少年舞蹈家一起合作。在柏林郊區的No-Limit舞蹈教室就是其中之一。明亮的舞蹈教室內,幾個生澀的年清男孩,看著經驗豐富的舞者,不安緊張的神色,抵擋不了對舞蹈的熱情。當這些寂寞的青少年,跟隨者馬頓老師的指引,漸漸愛上跳舞。舞台的進展,也不自覺地加速許多。這是一個熱情的舞台。

城市的另一邊,卻依然焦躁不安。馬頓開始提出質疑:『很多人並不像我們一樣嚴肅的看待這次舞蹈,很多人覺得很好笑,這是我們一直停滯不前的原因。』布列頓老師也開始提出她的問號:『很多人的動作生硬,而且沒有熱情,我真不瞭解,你們為何要在這?』這時,特教老師急忙的跳了出來:『我瞭解老師們對於小孩的要求很高,但我真的覺得,這樣的要求對他們太不可企及了。』教育者們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激盪也在這樣的舞台。

對於舞蹈老師而言,這樣的質疑,是有他們教育意義的。他們其實很清楚,孩子們在面臨如此壓力之下,一定會有這樣的混亂的演出,混亂是常態。但是如何讓他們體驗混亂,甚至從自身開始質疑,開始激發想要前進的力量,卻是這次舞蹈計畫最重要的轉化。他們讓孩子們開始討論,舞蹈如何繼續前進。認真的孩子此時開始質疑胡鬧的孩子,但玩笑的孩子也取笑太過於認真的孩子。一場基於認真與不認真的對話,就此展開。

為了展開對話,他們選了幾個比較有天分的孩子,參與No-Limit舞蹈教室的排演。怯生生的孩子,加入了大哥大姊的行列,卻也沾染了他們的熱情。這個訊息,悄悄的在下一次的學校排練中,發酵了起來。舞蹈老師們要求學校老師和同學討論,如何改變現在的頹勢,那幾個女孩都說話了起來:『他們每個人都很專心,一個動作,我們這要排練一個星期,他們只要幾十分鐘就能完成,原因就在於,我們的人都只會搗亂搞笑,大家都沒法集中精神。』很奇妙的是,這樣的比較,讓大家都開始反省,思考,真正的排練從此時開始。

受到柏林愛樂的交託,導演Thomas Grube和Enrique Sanchez Lansch忠實的紀錄這段改變人生的舞台,拍成紀錄片Rhythm is it。影片其實要說的故事,是人如何開始愛音樂,愛舞蹈,愛藝術。百分之八十的青年舞者,都沒有聽古典音樂的習慣,因緣際會,這次的演出,也是他們第一次來到柏林愛樂廳,聽到柏林愛樂的音樂,更何況是難懂的春之祭。想當初史特拉文斯基首演春之祭時,還被觀眾丟鞋子,這樣的音樂要被沒有聽古典音樂習慣的聽眾接受,的確有一定的難度。但孩子們,在參與表演之後,卻愛上了這個本來以為難聽的音樂。導演要講轉變,講對音樂的轉變,卻不自覺的,講到了人生態度的轉變。

這也許是兩回事,卻可能是一體的兩面。第一次接觸音樂舞蹈的孩子,要隨者音樂還有規律的律動,還要體驗自身的力量。隨者老師的要求,孩子開始的抗拒,混亂,到反省,改變,隨者柏林愛樂的春之祭,慢慢的被導演拍入影片中。在導演的鏡頭中,青少年時期永遠不被人瞭解的柏林愛樂指揮Sir Simon Rattle和從小父親因戰爭不在身邊,一直都感到孤單的編舞家馬頓,竟然巧妙的,和所有青少年的孤獨不安,和外表的嬉鬧暄笑,有所共鳴。於是我們慢慢清楚,那躁動不安,永遠被人們痛恨的青春期,可能是毀滅的開始,或是偉大藝術的源頭,差別只在於,是否有人,能夠傾聽,瞭解,那孤獨不安的靈魂。

舞台燈光亮起,春之祭典訴說著大戰後的荒蕪和死亡,舞者顫抖的身軀,讓人不經打起冷顫。孩子們專心熱情的演著,幾乎讓人不敢相信,舞台上的他們,曾經冷漠的看待這場祭典。隨者觀眾的掌聲,他們第一次享受著付出而被人讚賞的感受。大家齊聲歡呼著,『我們成功了』。

改變一生的舞蹈課,奧妙即在於此。

參考資料

Film : Rhythm is it.
http://www.rhythmisi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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