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故事

說故事

那年我當軍官受專業訓。三個月的生活不只有軍官陪伴，也有受訓的阿兵哥。還記得受訓無聊的課程，讀川端康成成為每天的快樂。讀到古都時，一個阿兵哥問我，你在讀什麼，我說川端康成的古都啊，他很好奇，我就開始每天把我讀的那一部分用我的語言說故事給他聽。

古都當然是不好懂得小說，川端康成用方言寫成，還有八卦是說他當時是在一種trence的狀態，也就是不知道怎樣變成一種失魂進入淺意識的狀態寫成的。兩個姊妹，一個從小在原生窮苦家庭長大，一個被送到有錢人家，兩人終於相遇，兩個人都對對方有種歉意。妹妹覺得姐姐被送走感到抱歉，姐姐覺得妹妹在窮苦家庭長大她卻衣食無缺更感到愧咎。

故事講到兩人去森林散步，談到這些，後來突然降起大雨，妹妹突然很自然的把姐姐用身體包了起來，讓姐姐不要受到雨淋。突然間，我看到阿兵哥的眼睛泛濕，因為他也了解妹妹是如何的感到歉意，如何的想保護姐姐。也許他從未有人跟他說過這樣的故事，一對動人的姊妹，和那樣充滿歉意的美感。

十幾年後我從德國回來，有幾年陪伴著小孩去歐洲愛智之旅。每次的愛智，我都準備很多故事。在布拉格的猶太區，講著猶太人在歐洲順應跟受排擠的故事，談著Terezin集中營小孩的畫，說著猶太拉比如何變魔術，創造出Golem 。在德國愛因斯坦小屋和愛因斯坦塔，我們談著相對論，講著愛因斯坦如何被趕出德國的故事。裡面有很多十歲到十二歲的小小孩，大家總覺得他們應該聽不懂。其實不然。他們是裡面最用心聽講的一群。不但仔細聽，還會回饋故事。也許他們聽到的是故事本身，而不是裡面枝枝節節的細節，但是他們吸進去的，是那個故事的靈。

去年一整年，我試著把故事講給高中，大學生跟社會人士聽，故事裡面的歷史人物，其實也是編織故事的主角，其實是由他們自己來說他們的故事。比如說在查世丁大帝一世，社會分成了兩個黨派互相爭鬥，一個是綠黨，是由農民跟一般民眾組成，一個是藍黨，是由貴族和地主組成。兩個黨藉由賽車比賽互相較勁，皇帝也樂於利用兩黨分裂得到好處。講到這裡，同學們以為這是我編來以古諷今的故事，其實這是真的事件啊。但可以感受到，聽故事的人受到的震動。頻率到此，故事的靈啊。

終於我要開始一連串講故事的通識課程。其實講了很多開課的目的，心裡面卻只有一個小小的心願，就是可以讓同學們聽到好聽的故事，受到故事靈的頻率震動。畢竟，我們社會，是如此的缺乏故事。那些教科書不斷出現的，就只是知識的宰制。而故事的餘裕，卻是豐富人類想像力的源頭。故事的靈，也就可以穿越世代，進入深沈的文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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