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4月22日 星期日

關於偏見的二三事

寄件者 Prag0406-0408

我在我們研究機構是極有名的台灣人,以討厭中國聞名,有次開會,我演講的第一句話是,『我是台灣人,不是中國人,這是這次演講最重要的議題。』這句話贏得很大的迴響。




我跟中國人來往的經驗也極差,很多年前剛出國時,碰到中國人還會被他們唬弄,還有中國人跑來我面前說李登輝的壞話。在德國還好,我還碰到有中國人支持台獨的主張,到了美國,那可真是不得了。不管明的暗的,這些中國人可是極其囂張,加上美國實驗室裡中國人其多無比,有個中國人就指著我鼻子大罵,『你是那個囂張台獨,簡直不要臉。』,這也是促成我決心返回歐洲做研究的原因之一。

和在美國不一樣的事,到了德國的中國人氣焰都比較低,原因是德文不好,沒法囂張起來,但我還是保持很大的距離,而且很多德國人還是把我們當中國人,我在言詞上自然充滿對中國的意見。

有次和一個同事聊到中國人,我很直接的說,中國人都很不尊重台灣人,一直要把台灣人說成中國人,而且中國人很愛海盜產物,喜愛剽竊別人的成果。結果我這位小心翼翼,很怕得罪我的德國人小聲的問,『啊你說中國人都不尊重台灣人,你那裡知道啊,你又不認識所有中國人,搞不好有那個中國人很支持台獨,支持台灣人。』。

我心裡著實不高興,就把我跟中國人交往的過程說了一遍,不過愈說心裡卻愈明白,我再怎麼辯,問題還在那裡,我用了『中國人不尊重別人』這樣的字眼,這樣就已將陷入『理』的困境。因為只要有一個中國人尊重台灣人的決定,如曹長青,林保華,我的用詞就是用理說不通。到後來我馬上說,『對你說的對,我應該說,我碰到的『許多』中國人都不尊重台灣人的抉擇,不過因為我的經驗太差,所以才會對中國人敬而遠之,而且我們從小被教育成中國人,因此對中國人這字眼很反感。』我同事才瞭解我的感受。

偏見在某些時候,是可以被理解的,比如說一個弱勢族群,被強勢族群欺凌時,偏見就有其正向的功能。捷克在一百年前和台灣有極其相似的處境,少數的德國族群統治著大部分的斯拉夫族群,在布拉格,百分之九十是斯拉夫人,只有百分之十德國人,可是政治經濟大部分都掌握在德國人手上,大部分的捷克人都必須說雙語,捷克語和德語。這時,風起雲湧的民族主義運動開始展開。楊那賽客,一個捷克音樂家,從此致力於製作捷克歌劇,一生不願說德語。在藝術上,德國人(應該是哈部斯保王朝HABSBURG)崇尚在維也納流行的青年藝術(JUGENDSTIL),而捷克美術家卻崇尚結構主義(CUBISME),而街談巷議,也充滿對德國的不滿和意見,這些偏見,卻結合了各種力量,成為捷克獨立運動的關鍵,這樣的偏見,充滿的功能性,也是喚醒許多沈睡在哈部斯保王朝的捷克人重要的工具。

不准弱勢族群談偏見,就好像一個被欺凌的兒童,你不准他去談傷痛,談對欺凌他的人的恨。在心裡創傷的治療理論裡,受害者通常會經過幾個不同的時期,首先是自哀自憐期,再來是充滿恨意,對世界充滿意見或偏見,最後才是康復期,而對每個階段的處理缺一不可,治療者最重要的任務,是傾聽,接納和瞭解,這時受害者才能慢慢走出陰影。

把這樣的創傷治療帶到台灣社會,就會發現統派媒體和藍色族群的主張非常荒謬,他們要求族群和解,要求社會和諧,不准任何異議,這就好像一個遭受性侵害的兒童,當他們控訴,不滿家庭和雙親時,那些大人們威脅的口吻,要他們注意家庭和諧和面子。台灣社會傷口的康復,也只有靠著傾聽同理和接納,才能真正的遠離傷口,而轉型正義就是治療傷口的重要論述,因為他無形的包含了傾聽同理和接納的意涵。

但偏見到了強勢族群的手上,卻可能成為傷人的利器。當某些德國人,開始散佈土耳其人如何搶走工作時,沒有多久,土耳其人的房子就被燒了。當人們合理化暴力行為時,用的都是偏見。希特勒也就是利用這樣的偏見,在他們把猶太人趕到某個區域,或是屠殺猶太人時,大多數人保持沈默,其背後因素,也是對猶太人幾百年的偏見使然。

偏見,尤其是族群偏見最大的危機,就是把人當成群體來處理,而不在是有特性的個體。帶有族群偏見的人,對個人不再單一瞭解,也不會去接納。五十年前,當美國非常多州還有種族隔離政策,他們的理由,也是偏見。『多白人不願意送小孩去黑白混合的學校,他們擔心黑人老師會帶壞他的小孩,黑人小孩會降低學校的水準。』(詳見走路杯葛 紀念羅沙派克女士 ), 許多德國人對土耳其人的偏見不也是這些土耳其人,不願說德文,不願融入德國社會。這樣的偏見,也出現在西歐個個國家對阿拉伯裔的看法。這些偏見,阻絕了社會族群的對話,也間接的引發暴力。

讓偏見在社會中蔓延,極其危險,也讓歐洲吃盡苦頭,兩次大戰的爆發,都和種族衝突有關。大戰之後,人們開始學習反擊偏見,對抗偏見,政治正確的氛圍強烈,但卻造成了另一種偏見,就是族群冷漠。當人們對土耳其人在德國不願意融入社會,要建立自己的可蘭經學校有所抱怨和批評時,這樣的形成的偏見,如果努力傾聽,是對政府沒有致力於他族群在德國的融入有所批評;在法國比利時,普羅大眾也有對北非移民議論紛紛,也可以反映政府對於移民的政策不佳,無法有效降低移民的適應社會的問題,放任移民區成為犯罪的溫床。偏見可以透露出許多社會對政府政策潛在的批評,而歐洲政府最大的問題,也是利用政治正確做為工具,而不願意花精神和時間,改善移民的生活條件和要求他們適應歐洲社會。

偏見的形成,跟學習經驗有關。兒童在學習的過程,常常把自身的體驗,當成群體的共同經驗。當他覺得冷時,大家應該也要覺得冷。兒童學習數學時,最大的障礙是通分,當計算1/2+1/3時,大部分給的答案是1/5,而不是5/6。因為他沒辦法想像,2+3=5,這樣的經驗(或偏見),沒法用到分數上。

而整個科學史,就是在對偏見挑戰的過程。希臘的亞理氏多得,認為質量越大的物體,在受地心引力時,加速越快,這樣的偏見,被伽利略證明是錯的,原因是亞理氏多得看到的羽毛和求,卻忽略空氣阻力的現象。愛因斯坦相對論,也證明牛頓理論是在速度很小的一種偏見。量子理論更有趣,在古典理論裡,粒子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兩處,這被量子理論證明是種偏見,因為古典理論只看到尺度大的環境,當尺度小到一定程度時,古典理論就不再適用。

偏見不能用嗎?不見得,當偏見是錯誤時當然不能用,比如說亞理氏多得的理論,但古典理論,卻在某種程度適用。但偏見畢竟是偏見,一定要說明在哪種情況下適用,哪種不適用。物理學家在講述物理時,一定會先說這是古典物理還是量子物理,而物理學家對未知的事充滿好奇,態度開放。同樣的,當我們用自身的偏見去詮釋世界時,最重要的是,要先自己很清楚,這些都是在我們自身的環境下產生的意見,每件事或每個人都可能是全然未知的討戰,需要被認知和瞭解。

我在美國,和一個韓國研究生一起合作,當我好心教他理論,他卻把我教他的全部寫成自己的筆記,然後跟老闆說那是他的發現。因為我跟老闆不合,他們出了論文也沒有我的名字,讓我非常不滿,自然產生對於韓國人的不滿。去年我們組內來了個韓國人,當時的環境,我充滿戒心,還跟他提到這段不愉快的回憶。但經過相處之後,才發現這個韓國人和我們所得到的偏見完全不同,他不大男人,會幫老婆做事,也不會想剽竊研究成果。我和他雖然不同,我是左,他是右,加上,他對金容沃不是那麼讚賞,我卻對金容沃非常傾心,這都不影響我跟他的友情。韓國人,已經跳脫了我的偏見,我也非常感謝他讓我改變成見。

我在一個朋友,在美國西北大學讀戲劇所,跟我說了一個感人的故事,他的一個白人女老師,致力於黑人平權運動,有一天在慢跑時,被一個黑人強暴了。過了一段時間,他還是非常的積極在黑人平權,當人家問他為何他沒有恨意沒有偏件事,他說,他知道這個黑人只是一個單一事件,而且黑人在美國的問題,不僅僅是個人問題,政府和社會都要負責,因此他不會把這樣的事情當成對整個黑人族群的意見。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需要這樣的寬容和胸懷,但當我們闡述關於族群的想法會意見,能夠知道,這些都是個人經驗累積的意見,甚至偏見。如果可以這樣的反省和思考,我們對於人就不會有一成不變的成見,生命充滿了流動,自然就會到了另一層的境界。這也讓我們從兒童成長到大人的學習經驗,也讓我們生命充滿的內觀與反思。如果媒抗的討論,能帶給你一絲絲的改變,也許就只多加了那一句,『這可能是我的偏見』,可能就是另一番體驗的開始。

3 意見:

香姑 提到...

你願意這麼清楚的表達自己是台灣人的身分,勇氣可嘉耶。

文章好長,我還沒看完。

隱形熊 提到...

香菇老師,

這不是勇氣問題,我覺得是是非問題,對於是非問題,我是不願讓不的。

呵呵,真是謝謝你的閱讀,好高興呢。

匿名 提到...

文章真地很長咧。但舉證例例清楚。竟然敢用中國人這一段來破。佩服。